缅怀倉田彣士老校长

倉田彣士老校长(摄于2006年)
倉田彣士老校长(摄于2006年)

“倉田彣士老校长于今日凌晨辞世……”,电话中传来噩耗,我陷入极度悲痛之中。入夜,我辗转难眠,二十八年来与他相处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我与倉田老校长结识是在1989年金秋。当时我以研究员身份来日,一出机场,没想到有神户学院大学国际交流科的本多科长等人迎接我,在车上得知倉田校长曾在上海留学,他对中国来的留学人员特别关照。当晚,我在大学宿舍见到国内来的留学生,他们说住在这里房租水电煤气一切免费,我不禁对校长如此善待留学生而动容。翌日,我来到校长室拜访倉田校长,只见他中等身材、面孔儒雅,目光睿智,举止不凡。他对我一见如故,用中文与我促膝交谈。

其后两年多,我在大学切身感受到他与中国的不解情缘。他在一年一度的入学仪式和毕业典礼上致辞时,总是恰到好处地引用《论语》和汉诗,并感慨万分地谈到在中国留学的经历,说道∶“在上海的留学经历改变了我的人生,上海是我的第二故乡。”他多次为留学生提供担保,并设立留学生奖学金。1994年春,我到神户学院女子短期大学任职。1996年春,从神户学院大学退休的倉田教授荣任神户学院女子短期大学校长,我们随之开始了更为密切的交往。同年春,我陪同他出席上海交通大学建校100周年庆典,其后7年间,我六次陪同他赴上海、内蒙古、吉林等地。在西子湖畔,我们雨中乘船游览,在寒山寺,我们共同撞钟。每到一地,我都感受到他对中国文化的由衷景仰。由于他在上海有许多挚友,我经常出入他的办公室,协助处理信件。每逢中国朋友来访,他都满面春风,象接待亲戚一样盛情款待。我有些私事求助于他,他有求必应。他也不把我当外人,有事就找我。1996年与1999年,他曾二次在长春与我父亲见面,二人把酒共叙留学经历。2004年春,我父亲辞世,他挥笔撰写了《难忘的会见》一文,现收录在家父纪念文集中。

1990年,上海交通大学授予倉田彣士校长名誉教授称号。正中为倉田彣士校长
1990年,上海交通大学授予倉田彣士校长名誉教授称号。正中为倉田彣士校长

2006年12月,我陪同倉田教授赴上海交通大学出席研讨会。事先为撰写演讲者人物介绍一文,我翻阅了大学资料库中的资料并采访了他,终于了解到他的非凡经历与业绩。倉田于1926年出生在奈良县,在家庭环境的熏陶下,他自幼爱好唐诗。1938年,倉田小学毕业后考入有名的奈良县立中学,他的成绩出类拔萃,对汉文表现出独有的天赋,汉诗朗读在全校名列榜首。1943年,倉田先生满怀对中国文化的憧憬,以优异成绩考入东亚同文书院大学。是年4月,他乘船来到上海,一下码头就感受到日本文化的源流—─中国文化的强烈冲击。当时日本国内物资匮乏,民不聊生。他原以为处于战火中的大陆肯定衰败不堪,然而他未料到中国竟如此地大物博。他想 “富国强兵”不过几十年的日本竟然与如此地大物博的邻国为敌简直是以卵击石,预感到这场不义战争注定要失败。他为了解中国文化,一有时间就走街串巷,深入庶民生活,他还乘火车赴大江南北考察风土民情,行程逾万里。1944年12月,他恋恋不舍地告别上海滩回到奈良。尽管留学短暂,然而,光辉灿烂的中华文化、光怪陆离的上海大千世界却在他的脑海中打下深刻的烙印。

倉田老校长曾25次来华,几乎每次都到上海。他把赴沪叫“回老家”,并自称“老上海”。我曾六次陪同他赴上海。他喜欢吃的是玉佛寺的素菜、王宝和的大闸蟹、绿波廊的鱼翅羹、豫园的小笼包;喜欢喝的是西湖龙井绿茶和茉莉花茶;喜欢去的地方是他学习、生活过的交通大学徐家汇校区和外滩。他记忆力惊人,对上海了如指掌,无论走到哪里,半个世纪前的街道名称和老字号店铺都能脱口而出,连当地的导游在他面前都自愧弗如。他能讲上海方言,阅读中文书刊,甚至在睡梦中说汉语,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上海通”。1986年7月,倉田教授荣任神户学院大学校长。他在校刊上写道∶中日两国一衣带水,友好交流源远流长,应首先制定与中国高等院校的交流计划。是年,该校即邀请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日本研究室学者担任修养部客座教授,并邀请上海学者以研究员身分来药学系开展科研交流。1987年 7月,倉田校长率领教职员访问了上海交通大学和上海国际问题研究所。1988年11月,他率领神户学院大学访华团访问上海,与上海交通大学等4所名校以及上海市对外文化交流协会分别签署了交流协定。同年,该校首次迎来了上海交通大学等派遣的教授。是年,倉田校长为上海宋庆龄基金会捐款,汪道涵主席亲切地会见了他。1990年10月,上海交通大学授予倉田校长名誉教授称号。他回国后在接受神户新闻记者采访时颇有感触地表示∶当年在上海留学的难忘经历终于开花结果,今后将为两校、两国的友好交流而不遗余力。1992年4月,他荣任华东政法学院顾问教授,两次为上海普陀区少年宫捐款。他还对两国青年交流寄予厚望,1992年9月,在他的倡导下首次举办了中国研修旅行,60名学生赴大陆参观访问,体验中国文化。1993年和1995年,倉田教授又两次带领研究班学生沿着他五十年前的足迹,重访了上海等地。在中日两国法律界交流方面,倉田教授发表了有关中国的赠与契约、继承制度、所有权、不法行为的概念、律师法等六篇论文,为日本法律界人士深入了解中国法律提供了宝贵资料。他还登台讲演,介绍中国法律界的新动向。他经常说:“上海和长崎之间要是有一座象明石海峡大桥那样的桥梁该有多好!”表达了他期盼一衣带水的中日两国之间能建起世世代代友好交往的金桥的良好祝愿。

1996年,倉田彣士校长访问长春。左三为倉田彣士校长,左四为笔者父亲,左六为笔者。
1996年,倉田彣士校长访问长春。左三为倉田彣士校长,左四为笔者父亲,左六为笔者。

2008年秋,由于倉田教授在教育方面功绩卓著而荣获日本天皇授予的勋章。我参加了大学职员们自发组织的庆祝晚宴。其后数年,他每到大学出席名誉教授午餐会,都到我任职的部门找我,聊聊留学生的近况。后来他由于腿脚不便,深居简出,见面的机会不多。逢年过节,我给他邮寄点礼品,略表心意,他每次都寄来明信片致谢。2015年夏,我和几位朋友相约为他举办庆贺米寿的晚餐会,不巧的是他由于身体不适而无法践约。今年2月,我给他寄去食品表示慰问,他回电话致谢。听到他声音纤弱,我不禁担心他的健康。6月4日,这一担心不幸成为现实,我们深感惋惜的是为他庆贺米寿的晚餐会一直到他仙逝也未能如愿。

追忆往昔,我的脑海中不禁荡起古人的吟咏:“其人虽已殁,千载有余情”。 倉田彣士老校长那慈祥睿智的面孔与音容笑貌,特别是对中国留学生的亲切关怀与谆谆教诲,令人永志不忘。他为中日文化交流而建立的不朽业绩必将流芳百世。

( 图·文 刘幸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