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悲鴻遊学日本的収穫

─在紀念徐悲鴻誕辰一百周年国際学術研討会上的講演─


松谷 省三
刘幸宇(整理翻译)


尊敬的各位先生、各位女士:


今天,我有機会出席紀念徐悲鴻先生誕辰一百周年学術研討会並在会上發言,深感栄幸。

首先,請允許我向紀念活動組委会各位先生表示衷心感謝。今天為我担任翻譯的是劉幸宇先生。劉先生和我一同在神戸学院女子短期大学任職,教授中文,並致力于日中文化交流。我想講的内容很多,但時間有限,所以只能按照發言概要膚浅地談一下。

現在,中国国内發表的論文和著作中関于徐悲鴻先生在欧州等国外生活的記述較多,不過,有関徐悲鴻先生1917年5月~11月在日本遊学的記述則很少,似乎是個空白点。我作為一個日本人,于十几年前,出自促進日中文化交流的良好願望,開始研究徐悲鴻先生的海外生涯。迄今為止,我在日本国内發表的論文主要談到的都是他在日本、法国、徳国等地求学的経過。今天主要談一下他遊学日本的経過和収穫。

当年,徐悲鴻在上海時曽抱有赴欧特別是赴法国学習西画的強烈願望,為此,他考入震旦大学学習法語,並在外国人経営的明智大学教授絵画。当時,康有為先生等許多住在上海的名人在明智大学任教。康有為是位書法家,喜好捜集書画,徐悲鴻常去賞画並得到教益。可以認為徐悲鴻以此為機会同康有為商量了赴法留学一事。関于這一経過,在座的各位都很清楚,就不多談了。

康有為曽長期旅居日本,在当時的上海算得上首屈一指的日本通。他和画家中村不折先生等日本文人、藝術家頗有交往,中村不折也曽翻譯過康有為的著作。康有為鑑于当時欧州戦事正酣而無法赴欧,故推薦徐悲鴻赴東瀛遊学。徐悲鴻得到明智大学総管姫覚弥先生的資助来到日本。可以推定当時徐悲鴻帯着康有為写給中村不折的推薦信。我認為徐悲鴻来日後住在東京神田。神田是学生聚集的地方,当年有許多中国留学生住在這里。

同時,神田也是書店街,它和倫敦、法蘭克福並列為世界三大古書街。市営電車道兩邊書店、画廊鱗次櫛比。這一帯的大街小巷中有許多出租的民房。徐悲鴻離開日本六年後發生了関東大地震,東京遭受厳重破壊,其後経重建,東京以新貌展現于世。当時,日本従欧州進口印刷機械,自己研製出油墨材料,已可印製色彩鮮明的美術品。利用這一技術,日本国内印製、發行了大量美術画冊和名画。距神田界隈的古書街不遠的新宿和本郷東京大学周圍也有許多藝術品店舗,再歩行一段時間就到了位于上野的国立博物館。用画家的眼光来欣賞這些藝術品的話,恐怕需要几個月的時間。

徐悲鴻帯着康有為写的推薦信,来到位于根岸的中村不折家。画家中村不折曽在法国留学四年,会講法語。徐悲鴻学習法語時間不長,二人無法用法語談論抽象的美術論。可以想像当時徐悲鴻是請住在自己隔壁的中国留学生担任日語翻譯,同中村不折交談的。

当時中村不折已経捜集了許多中国書画和欧州絵画。来自中国的青年画家徐悲鴻看到這麼多藝術珍品,加上中村不折引人入勝的話題,極為興奮,二人談笑風生。後来,徐悲鴻也熱衷于捜集書画。中村不折在日本西画界属于太平洋画会,当然要従這一立場出發談論絵画。

在此,略談一下当時的日本美術界。19世紀下半葉的明治年間,日本正處于引進欧州文化的初期,無論是社会還是藝術界都充満了新与旧、保守与改革的矛盾。不過,這一矛盾並不只意味着雑乱無章,事実上它開拡了人們的視野,激發了人們革新、創造的動力。同時,也促使人們以強有力的手段結束這一混乱。

在美術界日本画方面,以岡倉天心為首,横山大観、下村観山、菱田春草等年青有為的画家們努力革新,使傳統的日本画迎来了偉大的変革時期。1880年(明治13年),日本最初的京都絵画学校誕生,正規的学校美術教育掲開了帷幕。1989年(明治22年)東京美術学校誕生,具有和欧州美術課程相似的日本美術教育正式開始,這是日本美術界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創挙。該校設有絵画(日本画)、彫刻、建築、圖案四個専業。1896年又在絵画専業中増設了西画専業,従此,西画登上了大雅之堂。後来,中国留学生也進入該校学習。但是,後来絵画専業分裂為保守派与革新派,並産生了对立。為消除這一对立,文部省于1907年(明治40年)举办了美術展覧会,展覧中分為日本画与西画兩個部分。上述日本画家很早就曽去欧美遊学,並試用新手法改良傳統日本画。例如採用西画的陰影法和印象派的感覚等。尽管如此,他們還是对欧美絵画藝術持批判態度,採取了与西画派截然不同的立場。日本引進西画的歴史並不很長,今天只談一下19世紀下半葉的明治到20世紀初葉的大正這一時期。

首先是来自法国的注重利用光線和色彩的外光派、即印象派獲得了成功。該派中心人物黒田清輝将他在法国的学習経験,也就是法蘭西学院派帯回祖国,使日本西画界發生了巨大変革。当時的美術団体是明治美術会与其後的分派白馬会,後来明治美術会改名為太平洋画会。白馬会的画家多為当年的公費留学生,其中藤島武二、青木繁等發表了許多有價値的浪漫主義歴史画、神話画等受拉菲尓前派影響的作品属于太平洋画会的画家多為私費留学生,而且以最後的歴史画画家簡・波尓・魯連思為師,与法蘭西学院派的正統派関係密切。中村不折、鹿子木孟郎等属于這一派。

中村不折在法国留学期間,正値成為超前絵画的印象派絵画受到市民歓迎的時代,属于王公貴族的歴史画、宗教画、神話画逐漸被扎根于一般市民階層的人物画、写生画等所取代。特別是由于照像技術尚未普及,肖像画極為流行。同時,風俗画很快衰落,新的絵画不断涌現。日本的西画属于移植藝術,与欧州絵画循序漸進的發展不同。所以,源于画家個人留学経験的五光十色的東西被大量引進日本。到了1910年代,無論思想界還是整個藝術界,廢除各種限制、追求自由、重視人的個性成為主流,日本迎来了大正民主時期。与上述名人不同,当時無名的青年画家們,響応欧州新美術思潮,私下成立了許多団体。例如大正後期的印象派、立体派、野獣派等。不過,日本的西画与欧州相比約落後50~80年。各国国情不同,這無関緊要。事実上,日本也有人密切関注欧州藝術動向,創作出超前絵画,但這終究没有成為主流。

重視写実的中村不折在法国徐梁画院留学時,曽拜拉菲尓・可藍先生為師。徐梁画院的教学特点是要求徹底掌握素描技術,所以,要在模特児面前一連几天進行基礎訓練。這一作法与法国国立美術学校基本相同。後来中村不折又以魯連思先生為師,学習歴史画。中村不折向徐悲鴻詳細介紹了法国画壇,特別着重介紹了自己在徐梁画院学習素描的経歴,並強調不可軽視素描,要培養写实能力,不要迷信美術論等。

中村不折曽著有『中国絵画史』一書,対中国絵画有很深的造詣,他在書中写道:中国絵画是日本絵画之母。徐悲鴻从中村不折處得到教益,並向中村不折述説了赴法国学習西画的多年願望。中村不折曽于1915年,在報紙上呼吁建立国立博物館,由国家設置發表美術作品的場所,保管並展出流傳下来的書画。同年,他出版了『藝術解剖学』一書,科学地論述了人体結構,並将其应用到絵画藝術中。這些肯定也是他同徐悲鴻談論的話題。可以推定徐悲鴻曽多次拜訪中村不折,在賞画与交談中得到教益,並活用到自己的藝術生涯中。可以証明這一点的是:1918年5月,徐悲鴻从日本回国後僅6個月,就在北京大学發表了『中国画改良之方法』一文;後来他在法国国立美術学校作人体実習時,学習了解剖生理学;同時,他在法国還曽多次提議建立国家美術館。

藝術創作要凭人的天賦才能,而藝術論的發展則取決于先輩的指教和受教者的思維与創新。对于徐悲鴻先生来説,首先他具有天賦才能,而且為發揮自己的天才,他恭聴先輩教導,並付出了不懈努力。徐悲鴻先生对外国絵画藝術鑽研越深,就越發熱愛祖国的絵画藝術。当年,他在欧州正式開始学習西画,並致力于西画創作,但与其説他的目的是為了振興中国的西画,倒不如説是為了向世界各国宣傳中国絵画藝術。這可从他回国後在各国举办中国絵画展覧的宗旨中一目了然。此外,徐悲鴻先生在致力于美術教育、培養新一代画家方面,也為国家做出了貢献。含苞待放的藝術天才之花在雨露滋潤下必然絢麗開放。当年,青年画家徐悲鴻在日本遊学期間得到了許多収穫,這為他充分發揮天賦才能打下了坚实基礎。

我就講到這里。講演中不妥之處,尚請各位多多指正。通過参加這一紀念活動,我决心進一歩開展对徐悲鴻先生的研究,希望在座的各位学者多多指教。謝謝各位。


(1995年6月15日 于北京和平饭店)